我第一次走進紹凡的房間時，微微的陰影籠罩在淡藍色的牆面上。房裡很安靜，窗簾只開了一半，昏黃的燈光灑在書桌上，像是錯過了正午時分的太陽。略顯單調的空間裡，唯一顯得突兀的是他桌上一疊疊的物理習題講義，以及牆角放著的幾本厚重的參考書。或許這就是整個故事的開端：一個內向、成績不錯，但卻因物理科而顯得困惑的高中男孩，而我，就是他新聘請的家教老師。

第一章：安靜的開始

　　「老師好。」紹凡的聲音很輕，幾乎和房裡的空氣一樣稀薄。我仔細端詳著他，那是個清瘦、略帶蒼白的男孩，黑色短髮服貼地梳理著，沒有任何多餘的髮絲。或許他並不喜歡太顯眼的存在感，他的眼神帶著一絲緊張，又帶著隱約的好奇。

　　桌上擺放著一台簡單的電子計算機和一本泛黃的筆記本，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公式與演算步驟。房間整齊，幾乎看不出零亂的跡象。牆壁貼著高中課程進度表，從左到右，已經用紅筆標記了「物理——已上課」的次數，似乎他也相當在意每一堂課的進度。

　　其實我是被紹凡的父母透過朋友介紹，臨時請過來的。此前他們曾經幫紹凡請過幾位家教，但都沒能持續太久。一來是因為紹凡的個性太沉默，跟老師的互動不熱絡，二來則是家教老師似乎難以洞察紹凡真正的需求——他成績並不是太糟，數學、化學都能維持在八十分上下，唯獨物理成績總是拖後腿。這讓他父母相當焦慮。

　　「你準備好了嗎？」我輕聲問。
　　紹凡微微點頭。沒有多餘的言語。
　　我心想，若是要在接下來的課程中取得他的信任，或許需要花點巧思。

第二章：家長的期待

　　當天下午我在客廳裡見到紹凡的母親。她顯得精神飽滿，卻又難掩眼裡的疲憊，彷彿日復一日地擔心著什麼。她先是給我倒了杯茶，然後直截了當地說道：「老師，我們家紹凡在學校的成績，其實還算不錯，但……」她一頓，微微嘆了口氣，「物理就只有五十幾分。上學期第一次期中考才五十分，後來第二次期中考雖然進步到五十五，但跟其他科動輒八十分的分數比起來，還是顯得有些……拖後腿。」

　　她定定地看著我，語氣裡多了幾分懇求。「我知道他個性比較內向，有問題也不太會主動問。我們很擔心他進度跟不上，尤其是現在高二下學期，課程量一下子變多，如果再不補強，等到升高三壓力更大。」

　　我笑著安撫，「別太擔心，孩子其實只需要在關鍵觀念上多花一點時間。我會主動留意他的解題過程，也會輕鬆帶過一些較難的物理觀念，用比較不嚴肅的方式幫他建立信心。」

　　母親的眼中，似乎閃過一絲希望。「謝謝老師，那就麻煩你了。」

　　我準備踏進紹凡的房間，想先跟他稍微聊天，卻被母親拉住提醒：「老師，如果您想要了解他的學習狀況，可以私下再聊，不要當著他面前問，他是比較敏感的孩子，怕他覺得自己被否定。」「明白，我會記住的。」我向她微微點頭，轉身走進了那個半掩著門的安靜空間。

第三章：沉默的解題過程

　　第一堂課，我想先測試一下紹凡的物理觀念在哪裡出現斷層。於是我從簡諧運動——也就是上學期最難、也最常考的範圍——做了幾道題目讓他試解。
　　我握著一本講義，遞給他，「我們先從簡諧運動開始吧，你還記得公式的意義嗎？」

　　紹凡的臉稍微一紅，眼睛閃爍了一下。「記得一些……」他語氣不確定。我把筆記本給他，請他寫下方程式。只見他先在紙上畫了一個小圓，象徵圓周運動的投影，然後寫下位移的公式：x=Acos⁡(ωt+ϕ)x = A \cos(\omega t + \phi)。他的字跡不算特別整齊，但能看出他努力想維持著一定的結構。

　　接下來，我看他陷入了沉思，像是在搜尋腦海裡曾經學過的知識。大約過了三十秒，房間裡只有筆尖與紙張輕輕摩擦的聲音，我不想打擾他，我想看看他是怎麼整理思緒的。

　　結果，他勉強把題目做完，卻在中途停了幾次，似乎對某些名詞卡住——例如週期和頻率的關係，或者能量在位移不同時的分配公式。當我想開口發問時，他又露出一副「應該可以想起來」的表情，於是我乾脆裝作沒看到，讓他安靜地慢慢摸索。最後，他的解答雖然有一半對，但也有一些概念出現了明顯的混淆。

　　「這裡……」我指著他寫錯的部分。
　　他抿著嘴，不發一語，只是盯著那行錯誤的公式。
　　「能量轉換時，你記得週期四分之一處跟半週期時，能量在動能和位能之間怎麼變化嗎？」我語氣緩和，希望能引導他表達出自己的想法。
　　他皺起眉頭，抬起眼睛看著我，一言不發。我靜靜等待，並不催促。這種長時間的沈默或許不是每個老師都能忍受，但我知道，對這樣的孩子來說，急迫的追問只會把他逼到更尷尬的角落。

　　終於，他小聲開口了，「我有點忘記細節了，只記得好像位移最大時勢能最大，速度最大時動能最大……可是那個時間點跟相位差的關係，我有點亂掉。」
　　我微微一笑，「很好，能說出自己的困惑就成功一半了。那我們來細講一次吧。」

　　於是我拿起白板筆，在他的筆記本空白頁上畫了幾個簡圖，用最簡單的方式重現了簡諧運動的週期分割：從0到四分之一周期，物體怎麼運動，動能與位能怎麼轉換……紹凡仔細地盯著我，眼神逐漸亮了起來。我知道，他其實並不笨，只是需要多一點對話、多一點自信。

第四章：壓力與「快節奏」的衝突

　　後來的幾堂課，我們仍舊停留在這個基礎但又繁複的單元上，因為高二下有些進階題型會直接用到簡諧運動的觀念。一旦基礎打不好，後面可能就更艱辛。然而，這也造成了另一種壓力：學校的進度正在飛快推進。他告訴我，從6-4一直到8-4，大量的新單元不斷出現，老師在課堂上往往只能「快馬加鞭」地掃過每個章節。期中考、期末考的範圍越攤越廣，他的壓力自然加倍。

　　「這樣下去，我怕我跟不上。」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，我能感受得到，那不是慌亂，而是一種面對高牆時的茫然。
　　我安慰道：「別擔心，你先把最關鍵的觀念抓穩了，就能舉一反三。我們會試著把進度比學校快個一週，這樣在學校老師教到的時候，你已經預先知道重點，就不用再花大力氣跟上。剩下的時間，就可以拿來複習和鞏固。」

　　然而事情總不會如此順利。因為我們花了比較多堂課複習簡諧運動，就算我每次都超時教學，還是會覺得內容「塞」得很緊密。紹凡雖然配合，但他的神情在後面幾堂課開始顯得有些疲憊。他不像一般活潑的學生，會突然冒出好多問題；他只是沉默地吸收，偶爾緊鎖的眉頭提醒我：他還沒完全消化。我必須不斷地、主動地發問，或是藉由看他解題的步驟來「猜」他哪裡卡住。

　　這讓我自己也感到一絲焦躁。畢竟我更喜歡在輕鬆的氣氛裡授課，讓學生可以在笑聲或小小的驚喜中記住每個概念。但如今的情況卻像一場趕路，我不能停下，一旦放慢，就可能被後方的進度追上，而期中或期末考又快到了。

第五章：鼓勵式教學的堅持

　　儘管如此，我從未當面去點出紹凡的「不足」。他已經相當敏感，如果我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「你這裡不行、那裡不懂」，恐怕只會讓他把自己封閉得更深。當然，我會在下課後跟家長做溝通，讓她知道哪些部分要多加留意，比如觀念真正融會貫通的程度，或是考試題型的應對。可是我絕對不會在他面前，像在學校班導那樣——「你怎麼老是在這裡犯錯？你要加油！」這種直白的矯正對性格內向的學生來說，其實殺傷力很大。

　　我想採用美式教學中常見的「相信他可以，然後協助他」的方式。我告訴紹凡，「你只需要把容易混淆的地方，細分為幾個重點，然後記得常常翻閱，直到你再也不會混淆為止。」他安靜地點頭，似乎有點半信半疑，但至少沒有排斥。

　　在一次課堂上，我們重新複習到了質心運動和動能定理的結合題。紹凡解到一半，又卡住了。我沒有急著說話，只是問他：「你覺得這個式子代表什麼？」他思索了一會兒，突然眼神閃亮，「這應該是質心系統中的動量守恆，可以把每個小質量集中到質心來思考……」他頓了一下，「這裡可以直接當作一個合力作用的狀況去考量，對不對？」我點頭笑了，「非常好，就是這個想法！」我看得出他得到了驚喜，因為這意味著他對於物理的抽象思考開始變得清晰。

第六章：有限的進步

　　後來的第二次段考，他的物理成績從五十五分進步到六十五分，但對比起其他科目仍然明顯落後。他的父母雖然沒說什麼，但我看得出來，他們心裡還是有些失落。他們也許期待一個更大的飛躍，像八十分或以上。然而，我知道這已經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。能從幾乎一片迷霧的狀態，提昇到六十分以上，代表他已經跨過了困難的門檻。

　　第一次段考時，學校考的範圍其實比往年更廣，簡諧運動到下冊六—三，囫圇吞棗般的複習並不充分；第二次段考則一次考了三分之二本書的內容（6-4 ~ 8-4），在有限的時間裡他能進步到六十五，說明他在觀念上已經有一定程度的成長。不過，我自己也發現，一口氣趕那麼多章節，使得課程節奏太快，我沒有時間為他做更深入的複習與模擬考練習，就像房子雖然蓋好了，卻來不及裝潢就匆匆交屋，外表看起來還行，但細節沒有打磨好，考試時就容易出現破綻。

　　「怎麼辦，這次只進步十分……」他有些懊惱，但更多的是疲憊，就像馬拉松跑到終點線，只進步了幾秒，還覺得「我明明可以更好」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安撫道：「十分是很不容易的提升了，你知道嗎？再堅持下去，你會做得更好。」

第七章：重新調整方針

　　我必須面對一個事實：紹凡的心思其實很細膩，但不善表達，導致我得用更多時間去觀察他的解題方式，揣測他的疑惑；同時，高二物理課程因為範圍龐大，學校進度又急，這兩種壓力交織之下，難免讓我們都疲憊。而且我也感到不安：持續快跑的方式或許能暫時不被進度「追殺」，但紮實度恐怕不足。

　　於是，我在一堂課結束後把他叫到餐桌邊，低聲跟他提議：「從下次開始，我們把教學內容調整一下。我會努力維持在比學校快一週的步調，但我不會塞太多新知識。如果你在學校上課還有聽不懂的部分，我們可以再詳加討論，讓你在正式考試前都有充裕的複習時間。你覺得怎麼樣？」

　　紹凡輕輕點頭。「好……謝謝老師。」他的聲音依舊不大，但我看得出來，他那麼一點內向的心，似乎鬆了口氣——因為他終於不用再跟著我快馬加鞭地奔跑，或許能慢慢消化，更好地汲取知識。

　　「還有，下次上課我們來嘗試多一點互動，我希望你可以在解題過程裡大聲思考，像是在跟我對話。如果你腦中浮現什麼想法、想試的公式、或任何問題，都可以直接講出來。就算講錯了，也沒關係，我們可以一起思考。如果你能用講的方式梳理觀念，你會更清楚自己真正掌握了多少。」我笑著補充。

　　他面露一絲猶豫，最後依舊答應了。「嗯……我會試試看。」

第八章：未來的伏筆

　　其實我心裡很明白，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。對於紹凡來說，要他輕鬆地在我面前發問、表達疑慮，需要的不只是時間，也需要信任。我必須營造一個他不會害怕出錯的環境。比起那些只盼望分數一飛沖天的老師或家長，我更希望能幫助他找回對物理的好奇和興趣。一個學生只要開始對某個科目產生興趣，他的成長就會像雨後春筍般快速。

　　這天，在踏出他家大門前，我和紹凡的母親簡短地聊了聊。她仍舊掛念著孩子的分數，然而眼中多了一絲釋懷。「老師，我其實也不想給他太大壓力。只是他自己一直很悶，不怎麼跟我們說學校裡發生的事，我們也怕他跟不上。我們只希望他能開開心心地學習，一切就交給您了。」

　　「我明白，」我回以微笑，「放心，我會慢慢地帶領他走出這個陰鬱的角落，讓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。」

　　那一瞬間，我仿佛看到一道陽光從半掩的窗簾邊緣灑進紹凡的房間。不大，但已足夠驅散某些不安。而這一切，才正要開始。

（上篇結束，待續…）